一颗樱桃的“进化论”

作者:王念 张武岳 来源:新华社 2023-07-12 19:17:48

进入7月,山东省烟台市漫山遍野的大樱桃过季了,忙碌了几个月的果农们可以静下来歇一口气。芝罘区黄务街道郑家村63岁的果农辛卫东粗略一算,他家3亩地上3个大棚的樱桃,总收入超过8万元。

果子集中上市那段时间,辛卫东夫妇忙不过来,在市区工作的儿媳蔡慧慧一下班就开车赶来帮忙。年轻人思路活泛,通过微信朋友圈和电商平台,蔡慧慧一个人就卖出3000斤大樱桃。蔡慧慧对记者说:“烟台大樱桃好卖,得益于果子品质好,更得益于越来越发达的物流,果子发到客户手上还非常新鲜。我的微信朋友圈好评如潮,这一点没夸张。”

“樱桃好吃树难栽。”老百姓口口相传的这句俗语,道出了种樱桃的艰辛。整个收获季,记者在大樱桃核心产区烟台走访看到,当地29.7万亩约1600万棵樱桃树硕果累累,处处洋溢着丰收喜悦。记者发现,近年来,大樱桃生产和销售发生了深层次变化,整个产业向更高水平和更广维度延伸。

一颗樱桃的“进化论”,折射出烟台乡村特色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新景象。

福山区大樱桃迎来丰收。台本敏摄

“北方春果第一枝”

樱桃被誉为“北方春果第一枝”,堪称果中珍品。《诗经》里的“荆樱”和《礼记》里的“含桃”,指的都是樱桃。《本草纲目》记载,樱桃“其颖如璎珠,故谓之樱”“盐藏蜜煎皆可食,或同蜜捣作糕食,唐人以酪荐食之”。古人还留下“万颗真珠轻触破,一团甘露软含消”“老尽莺雏无一语,飞来衔得樱桃去”等诗词,表达出人们对这种小果子的喜爱。

樱桃在我国有3000多年的栽培种植历史。《说文解字》说“莺桃,莺鸟所含食,故又名含桃”,后来逐渐有了“樱桃”的名字。樱桃是我国北方落叶果树中成熟最早的果品,后梁宣帝在《樱桃赋》里说:“先百果而含荣。”也正因如此,樱桃在古代国家礼仪中承担“荐新”的重要作用,即新得的收获献祭于神灵、祖先。《礼记·月令》记载:“是月也,天子乃以雏尝黍,羞以含桃,先荐寝庙。”

汉唐时期,樱桃不仅仅是祭祀祖先的珍果,也成为皇帝对大臣的珍贵赏赐。唐中宗游览樱桃园时,曾“引中书门下五品以上诸司长官、学士等入芳林园尝樱桃,便令马上口摘,置酒为乐”。唐代还有“樱桃宴”,进士们在金榜题名之后,按照惯例,一共要举行9场宴会。“樱桃宴”是第五场。创造“樱桃小口”比喻的唐代诗人白居易,曾写诗回忆:“相思莫忘樱桃会,一放狂歌一破颜。”樱桃带给古人的美好记忆穿越时空,一直延续。

现在的中国大樱桃,种植历史可追溯至152年前。1871年,外国传教士将10个甜樱桃、酸樱桃和杂种樱桃苗木品种引入中国,在烟台毓璜顶东南坡“广兴果园”种植并获得成功。此后,勤劳智慧的中国果农尝试嫁接融合各种樱桃品种,不断培育新品种,发展到今天,历史悠久的“春果”化身为晶莹剔透、味道甜美的大樱桃。

福山张格庄镇台上村果农迎来丰收。台本敏摄

烟台丘陵广布,昼夜温差大,适宜大樱桃糖分积累,果树不易产生病害。此外,土层深厚、土质疏松、透气性好、保水较强的砂壤等条件,也都利于樱桃生长。

20世纪80年代中期,新品种“红灯”在烟台大面积推广,同期引入的“先锋”“拉宾斯”“艳阳”等品种也逐渐被果农和市场认可。直至21世纪初,大樱桃产业进入“黄金时期”,种植面积不断扩大。

“从2010年开始,我们启动了老龄果园改造工程,同时进行樱桃品种更新,推广美早、萨米脱、福星、福晨等更新更容易获得市场认可的品种。”烟台福山区农业技术推广中心果树科科长刘晓静说。

近年来,烟台福山区年均改造大樱桃老龄果园2000亩,累计改造2.5万亩,改造率超过60%。2016年以来,福山区发展大樱桃暖棚面积1000余亩,建立大樱桃科研中心和育苗基地,成功运行中国第一家大樱桃科研中心——福山大樱桃博士科学试验站,为产业发展积蓄新动能。

烟台市农业农村局局长高言进说,目前烟台大樱桃年产量达35.7万吨左右,居山东省第一位,“烟台大樱桃”品牌价值超过55亿元,成为继“烟台苹果”之后的第二大水果产业,年产值达58亿元。

福山大樱桃节现场,网红主播直播带货大樱桃。胡斌 摄

思路一变天地宽

记者爬上福山区门楼街道南庄村的东山,在挂满果实的樱桃树间走访时,恰逢一支直播团队给潍坊电视台做带货节目。两名小伙子背靠樱桃树,向镜头前的观众介绍,还不时从身后的树上摘几颗樱桃,展示果实的饱满度和汁水的丰沛感。

“我们有400多人的直播团队,主要领域是三农。”团队负责人马国力对记者说,他们还与“魅力南庄”果蔬农民专业合作社签订协议,开展新农人电商主播培训,让更多果农了解电商,进一步拓展销售渠道。

在南庄村的樱桃树间,直播团队在进行直播带货。新华社记者张武岳 摄

樱桃树大多种在山上。曾经,村民们承包了果园,手提肩挑上山浇水和维护,然后各凭本事销售。“一到收获季,村民拎着小筐上山收果,然后以较低的价格卖给商贩,互相间还存在竞争,辛辛苦苦几个月,赚不了几个钱。”南庄村党支部书记彭利民说,如今党支部领办合作社,电商、直播带货等销售渠道不断拓展,果农的收入大幅度提高。

思路一变,发展的天地更宽了。南庄村253户、753名村民全部加入“魅力南庄”果蔬农民专业合作社。合作社流转土地700多亩,过去分属不同村民的樱桃树也都连成一片,统一管理经营,全范围铺设水肥一体化设施,成本大大下降。如今只需要两三个人,就能料理整座山上的樱桃树。

相较于老樱桃树,新树结出的果实个头大、硬度高,口感更好,商贩收购时也更青睐新树结出的樱桃。“说实话,老树三四筐樱桃,都没新树的一筐樱桃值钱。”福山区张格庄镇车家村果农孙洪臣说,如今果农的思想逐渐放开,明白了果园改造的重要性。经过多年改造,孙洪臣果园里的新树苗陆续迎来盛果期。下一步,他打算引进新品种,加强水肥管理,让自己的果园更丰富,口味更多样。

烟台福山张格庄大樱桃交易市场,各类大樱桃经分拣打包等程序,发往全国各地。李彦颖摄

在辛卫东家的樱桃地里,记者看到了一个区分大樱桃品级的小工具:一片塑料片上有直径不等的几个洞,将刚刚摘下的大樱桃与之比对,即可确定果径,便于区分销售。

这个方便快捷的樱桃卡尺,出自烟台基层的实践智慧。“2014年,我成为烟台最早做大樱桃电商的那批人之一。但实际操作过程中,有很多不规范的地方,比如樱桃大小怎么区分,如何分等级,并没有统一的标准,果农大都粗犷式分拣。”烟台蔚林供应链管理有限公司总经理林蔚林说,他们根据樱桃果径大小来分级,比如26毫米、28毫米、30毫米等,制作樱桃卡尺,并把这个等级标准推荐给了中国樱商大会。

目前,中国大樱桃分级中,以大连为代表的克重方式和以烟台为代表的果径方式流行起来,便携樱桃卡尺在多个产区得到广泛应用,助力大樱桃产业发展。

作为全国最大的樱桃交易市场之一,烟台福山区张格庄大樱桃市场辐射全国各大省份,年交易量突破3000万斤,交易额突破2.5亿元。

张格庄大樱桃交易市场中,工作人员正在分拣樱桃。新华社记者张武岳 摄

“以往收获后,果农都是将樱桃直接拉到市场,与收购樱桃的客商讨价还价,现场运输不畅、果品受损的现象时有发生。”张格庄大樱桃交易市场负责人郭磊对记者说,近年来,管理方用新思维和新理念运营大樱桃市场,建了冷风库,还明确划分了交易区、分拣区、快递区等功能区,使大樱桃能够在运输中保持较高品质。买卖双方确定交易意向后,产品迅速进入分拣,然后由顺丰、中国邮政等公司设置的快递点打包装箱,整个流程越来越快。

不少人通过社交媒体平台表达实现“大樱桃自由”的喜悦之情,并认为“现在吃到的樱桃比前些年更甜了”。郭磊说:“某种意义上,像樱桃这种生鲜果品,流通速度和冷链完善程度是果品品质的决定性因素。”

传统模式下,在樱桃仅有六七成熟的时候,果农就不得不将樱桃摘下出售,否则难以应对长时间的运输和销售环节。而六七成熟的时候就摘下来,势必影响果实甜度和口感。如今速度加快,环节减少,顾客享受到更高品质果品的同时,果农也有了更多收益。

同时,烟台还打造B2B和B2C平台,一方面做北京新发地、百果园、盒马鲜生、家家悦等大型超市及农批市场的供应链承接,另一方面参与线上电商自营,为包括大樱桃在内的特色生鲜农产品网络上行提供更宽的渠道。

福山区在西安不夜城开展樱桃推介。(采访对象供图)

“从营销樱桃到营销城市”

陕西西安,大唐不夜城华灯初上,来自烟台福山的大樱桃深红色的外皮闪着金属质感的光芒,脆甜的口感和丰沛的果汁让品尝者口齿生津、心情愉悦。为在黄河流域客源地城市做好产品推介工作,烟台各方代表组成“仙境文旅小分队”来到西安开启街头“快闪营销”,烟台大樱桃占据了C位。

近年来,烟台相关部门工作人员携大樱桃远赴北京、上海、武汉、南京等地推介,烟台大樱桃逐渐走进全国消费者的视野,引来许多知名农产品流通企业的关注,开始建立合作机制。

为期9天的福山首届河畔音乐节暨第十七届烟台大樱桃节圆满收官,吸引游客超过6万人次,网络直播在线人数达上百万。开幕当天,相关话题登上抖音同城热搜榜首位,当日关注人数超过700万。

福山区文旅局副局长董淑君说,与过去每年一度的烟台大樱桃节不同,今年的系列活动既包含大樱桃采摘、鲁菜品鉴等传统“节目”,还有激情音乐派对、浪漫热气球表演、文创集市、非遗美食等多元活动,让游客和市民充分享受夏日的“甜蜜”之旅。河畔音乐节、大樱桃节、文化和旅游惠民消费季、山东省大学生乐队选拔、电商节、民谣相亲会、市民文化节等十几个板块,将大樱桃营销升级为文旅融合活动,打造崭新的“文化IP”。

市民在福山区大樱桃节现场游玩。吴金洋摄(采访对象供图)

活动现场还举办了大樱桃品鉴·电商节·达人直播带货邀请赛,6家知名电商平台携各自网红带货主播进行线上大樱桃带货,2个小时内共销售2万余单,销售额达266万余元,实现文旅效应和经济效应双赢。

据介绍,烟台以樱桃为媒,融合当地海景风光,打造乡村精品旅游线路,大力发展产业链经济体系,形成赏花、采果、游览等一站式旅游特色项目。通过系列策略,从营销樱桃到营销城市,推动大樱桃产业和项目向更高层次迈进,烟台已初步打造出一张高品位、有特色的城市名片。

唐代诗人张籍诗云:“仙果人间都未有,今朝忽见下天门。”这首诗写的是皇帝在朝堂上赐樱桃与百官的场景。如今,樱桃已成为寻常百姓家的时令水果。烟台市副市长梁勇介绍,如果说当年引进外来品种嫁接培育新品种是烟台樱桃的一次“进化”,到了今天,从栽种技术到营销模式、物流保畅等全方位多维度的提升,则是意义更为重要的一次“进化”,为这一特色产业的发展带来了更为广阔的前景。(新华每日电讯记者王念、张武岳)

编辑:刘福龙 责编:马园亮